与袁燕舞的访谈
与 袁燕舞 的访谈 (原版)。
廖育卉:对您来说,什么是摄影?
袁燕舞:从最初学新闻时对报道摄影感兴趣,到现在做艺术,“摄影”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摄影”,它正在成为一个模糊的概念。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称自己为“摄影师”,因为在我最近两年的创作中,“照相机”已经不再是必要的条件, 能够与“摄影”有关系的是作为原始素材的照片(不一定是我自己拍的),比如我以前用数码相机翻拍家里的老照片, 现在直接将老照片扫描到电脑里,然后在屏幕上进行后期创作。 我2009年在巴黎的第一个个展 « Youth Self Portraits (part 1) », 当时还是在照片的基础之上进行后期创作 ,是照片与后期的合二为一;在目前正在进行的系列中, 我几乎只用Photoshop中的“笔刷”工具(Pinceau)来工作:我在原始照片这一图层上创建多个图层,用绘图的方式对它进行复制(从本质上说就像在中国小时候的书法“描红”),当作品完成后,我将删除原始照片这一层,也就是说,最后拿出来的图像完全是“笔刷”手工绘制出来的,已经没有任何照片的痕迹。我还没有想好怎样来定义现在做的东西,虽然“摄影”这一过程在我的实际创作中缺席了,但是最后的成品是对最初照片的创作性的复制,还是与“摄影”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
廖育卉:您是否可以写一段个人简介?
袁燕舞:我出生于1976年2月,在安徽省徽州区岩寺镇,现在的黄山市。离岩寺10里地的地方有个村子叫西溪南,那里有我童年的记忆,现在我奶奶还住在这个村子里。八岁以后到上海,跟外公外婆生活。在上海读到高中毕业,1994年到1998年去南京大学读新闻传播,毕业后回上海在新民晚报摄影部工作,五年后,也就是2003年,辞职来到法国留学。先在巴黎二大的新闻学院进修,后到巴黎八大摄影系,读了学士和硕士。现暂住巴黎,从事艺术创作。童年时在农村生活的记忆和八岁以后城市生活的对比,家庭的历史,介于东西方文化之间的人生经历,这些对我今天的创作都有很大影响。
廖育卉:说说您个人的一些与摄影有关的故事或者经历?如何走上摄影的道路?
袁燕舞:在南京大学读新闻时,有新闻摄影这一课,当时互联网没有今天这么普及,接触到的几本翻译过来的关于西方报道摄影大师的书很吸引我,一下子觉得新闻摄影比文字更逼真更有说服力,毕业后就选择去了报社的摄影部工作,做编辑,同时也做一些摄影采访,这算是我和摄影的第一次接触。渐渐的发现,新闻摄影并不能满足自我表达的欲望,当时也想出国留学,看看中国以外的世界,就选择了到法国这个摄影术的诞生地。我在理论与实践并重的巴黎八大摄影系就读期间,接触了西方摄影史、摄影理论和美学等,当然还有摄影技术和创作实践,这些完全改变了我对摄影的认识。可能与很多当时摄影科班的学生一样,我那时的习作很受德国杜塞尔多夫学派(Ecole Dusseldolf)纪录风格的影响(比如我很喜欢Thomas Struth的肖像摄影作品)。这个学派严谨系统的拍摄手法(正面, 与拍摄物保持一定的距离,中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与以前知道的报道摄影的态度正好截然相反。
渐渐的,发现其实这个学派所谓的客观中立,只是一种表现手法而已,就如 « Style Documentaire » 一书中的观点,“纪实”在此只是一种手法,一种风格, 它并不代表对现实的真实纪录,摄影师甚至可以通过暗房和后期处理来达到他所想要的这个风格。不知不觉的,我的摄影实践从原来非常注重现场拍摄,开始走向注重后期处理。我学士毕业时的摄影作品叫« 食物»,由十多幅双连图(diptyque)组成。右边是单个人物整体的肖像,左边是被拍摄人物做的一道菜。这组作品可以看到在表现手法上纪录摄影的痕迹,同时,我已经开始运用后期处理的方法来对照片进行再创作,比如简化肖像的背景,调整色彩让它显的均匀、鲜明又薄淡,食物也经过了不少“加工”呈现出比较干净清爽的姿态。这组作品想表现食物和人存在的关系,所以将两者并置,以同等大小、同等地位来表现人物与食物。之后的创作中,后期占的比重越来越大。
« Elswhere »这组作品,我照自己的想像改变被拍摄人的室内空间,对人物本身也进行了很多处理。 « Double bind »这个系列,我在真实人物的基础上创造出他们虚拟的双胞胎兄弟姐妹⋯⋯这些都算是我在运用后期技术上的实践历程吧。 « Youth Self Portraits (part 1) » 中,七幅童年的肖像来自家里的老照片,原本并不是肖像而是家庭合影。我自己感觉到,从这个系列开始,我正在找到创作的方向:记忆,时间,现实,想像,真实,虚构,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也许“摄影”对我来说意味着来自现实,超越现实。“摄影”和想像、虚构之间,隔的并不那么遥远。
有意思的是,读了摄影以后,反而从现代绘画中找灵感。我摄影硕士毕业时写的论文主题是摄影油画( « Photo-Peinture: de Figuration à Transfiguration »), 所研究的不是摄影师,而是画家,确切的说是那些以照片作为“模特”的画家。这些画家最早可从美国五六十年带的波普艺术(Pop Art) 算起,以照相写实主义(法语Hyperréalisme/英文Photorealism)为代表(中国最初留美的画家比如陈逸飞和陈丹青等,他们的写实主义油画应该和这个画派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再到欧洲的Gerard Richter, 以及当代很多画照片、画因特网上下栽的图片、画杂志、画屏幕等的画家(数不胜数)⋯⋯可以说,近十年来,具像绘画从摄影及多媒体技术中找到了素材和灵感,获得了新生。我2003年刚到法国时的,在斯特拉丝堡现代艺术博物馆看到美国照相写实主义的回顾展,当时对艺术流派还不是很了解,因为原来不是艺术专业的,但是这个展览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没想到后来自己的创作会受到影响。还有一个记忆深刻展览是2006年在伦敦国家人像展览馆看到的David Hokney的个展,很喜欢他的颜色和油画的轻盈感,还有他的创作主题,家人、朋友的肖像,平淡无奇的生活场景⋯⋯可以列举的艺术家名字还有很多很多。在欧洲和其他地方旅行期间,逛当地的当代艺术馆、美术馆、画廊,是我的作业之一。
我在国内读的是新闻的,工作也是在新闻领域,对艺术真正开始接触是到了法国以后,这让我作为中国人回过头来看中国的艺术,也很有意思。
廖育卉:我有一种感觉,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有很迥异的成长道路,背景和经历非常多样化,于是他们的职业生涯开始得也较晚,这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例如对您来说,您经历了从新闻摄影到进行艺术创作的转变,以及您也搬到了国外生活。在我看来这样的趋势在所有的资本主义国家都很普遍,这会在社会层面上产生重要的影响。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袁燕舞:我个人感觉,职业生涯开始的早晚,和每个人的性格及成长经历相关。有的人比较早熟,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没有走弯路,那他们的职业生涯就开始的早,有的人会晚一些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一旦认定了目标,就要坚定的朝着目标走下去,能把一件事情做好就很不错了。您说的这样的趋势在资本主义国家很普遍,我想在现在的社会主义国家比如中国,应该也很普遍,年轻人的选择很多,大学里学的专业,未必就是一辈子要从事的专业。
廖育卉:您如何评价您的工作?您给自己的作品有什么样的定义?
袁燕舞:我做东西很慢,一方面我是慢节奏的人,另一方面,对作品我属于完美主义,如果没有一个期限给我的话,我会一直都结束不了。我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该归入哪个类型,从视觉上来说,比较接近绘画中的照相写实主义(区别是我用电脑做画),也有很多人觉得接近波普艺术,从主题上来说,我的创作带有比较强烈的自传色彩。我大部分时间是在电脑屏幕前度过,工作方式比较封闭,有点象作家写作。我的素材来自现成的照片,在筛选时,往往是那些不专业、不完美的照片给我更多灵感和惊喜,当它们经过再创作后,这些缺憾反而成为亮点,这在我现在进行的系列中能够看到。
定义我的作品,我觉得现在还有些早,真正投入艺术创作,才两年多,我现在展现出来的,只是冰川浮出水面的一角,我觉得定义一个艺术家的作品,不能只看开端,要看整个过程,还有他的人生。而且,定义往往是他人做的。
廖育卉:您可以谈一下您的拍摄技巧及手法吗?
袁燕舞:正如我前面提到的,相机的类型、技术、手法这些问题,在我当前创作的主题中并不重要,重要的环节是后期。所以对我来说比较重要的是电脑屏幕、Palette Graphique(不知道翻成中文怎么说)和后期输出。现在主要的技巧,简单的说,就是用笔刷在屏幕上画画,每一笔的颜色都来自于相应的照片上的颜色样本,然后选择笔刷的尺寸,就和画画一样,只不过我有照片做参照,我是对它进行复制。我用的是专业处理图片的苹果机座机,屏幕是超大尺寸的(我对机器只会用,不了解,所以什么型号大小都记不住),WACOM的绘图笔和板。
廖育卉:您以上描述的技术技巧及手法在您的作品中占有重要的比例吗?还是您更重视作品本身和它所传达出的信息?
袁燕舞:技巧和手法当然有占比列,比方说,如果没有大尺寸和高精度的屏幕,如果没有绘图笔,我根本无法做现在的创作,也许在摄影上就不会走现在的这个风格。如果我没有长期用画笔这个工具来处理照片的话,也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能够用它来画画,虽然是虚拟的,但也有笔法、轻重、速度等的掌握,刚开始时连一条线都画不直,更不要说用它来画一张照片了。但是,离开了作品本身和它所传达出的信息(也就是说内容),光是纯粹的复制一张照片,技法再好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廖育卉:您喜欢中国现代摄影哪些方面?不喜欢哪些方面?
袁燕舞:我喜欢它的大胆和活跃,想像力的丰富, 技术手法上的不惜尝试,还有巨大的潜力。不喜欢的地方是有时会比较功利性。
廖育卉:您有什么摄影希望或梦想?
袁燕舞:前面提到,我的作品是自传性的,我希望它能被世界接受。我觉得艺术家没有国籍,无论他表达的是什么,他代表的是整个人类普遍的东西。
廖育卉:对您来说,选择住在大城市是否是发展摄影事业的基本条件?或-例如通过因特网-居住地域已不再是一个束缚的选择?
袁燕舞:首先要看是什么样的摄影事业,如果它与客观世界的联系非常密切,当然地域的关系是不可忽略的。如果只是纯粹的创作,我认为在今天的世界,摄影师/艺术家可以生活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能够随时保持与外界的联系(英特网、移动电话等),必要的时候就走动一下。我想这可能也是今天大部分艺术家的生活方式。
廖育卉:以您的看法,对一个摄影师来说,拥有博客或个人网页重要吗?您认为博客或个人网页需要安装多种语言,如:英文吗 ?您认为因特网如何促成了或能帮助中国现代摄影的发展?
袁燕舞:我没有博客,只有个人网页。我觉得不管以哪种方式,作品在因特网上的能见度应该还是蛮重要的。英文是世界通用语,如果没有特别的针对性,英文就可以了吧。我觉得因特网对于中国现代摄影与西方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是有很大帮助的,特别是在中国,从因特网上可以接触到更多的咨询:展讯、评论、西方摄影师的个人网站、博客⋯⋯ 反之亦然。
廖育卉:您如何描述中国的艺术界及摄影界?在中国经常有艺术、摄影展览,节庆,活动等吗?您可以描述专业界和商业界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袁燕舞:我在国外这几年,对于今天中国的艺术界和摄影界(主要是艺术界)的资讯多来自欧洲,这也意味着,中国的艺术家在国际上越来越受瞩目,这是不争的事实。国内的艺术圈(画家村,艺术家聚居地等)和艺术市场(画廊,艺术中心等)这几年发展的很快,北京的宋庄 、七九八、草场地等,上海的泰兴路艺术家工作室、莫干山创意园区、多伦路艺术街、入驻外滩的一些画廊,以及现在正在不断涌现的展览馆、艺术中心⋯⋯
艺术界和商业界,不管是在世界上哪地方,哪个时代,这两个圈子都是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的,艺术界离不开商业市场,如今商业界正越来越将艺术纳入它的领地。
我想补充一点的是,这和艺术摄影界没有关系,中国的商业影楼(写真,婚纱)是西方没有的一大特色,这个如果研究起来应该很有意思。
廖育卉:您对中国现代摄影的参考来源是什么?
袁燕舞:在我的书架上有北京大学出版社的 « 20世纪中国艺术史 »,湖南美术出版社的 « 黑白灰,一种主动的文化选择 »(Black White Grey, A Conscious Cultural Stance)。
去年回国的时候,看到几本觉的不错的杂志,对了解中国当代艺术很有帮助,比如:«艺术当代»(ArtChina), «艺术界»(LEAP,The bilingual art magazine of contemporary art), « 艺术地图 »(Art Map),« 今日美术 » (art_today),« Hi Art » 等。
博客应该有很多,但是我暂时还不够熟悉来做推荐。
廖育卉:您是否可以告诉我们您特别欣赏哪(些)位中国摄影师及其原因?
袁燕舞:郎静山。因为他的作品没有被时间淘汰。
廖育卉:其它…
袁燕舞:需要注明的是,在谈中国现代摄影时,我谈的大多是作为艺术的中国当代摄影。
更多消息请参阅 袁燕舞 的个人网站。